上午11點左右，臨近正午辦公室內卻一片漆黑，多個單間辦公室桌上遺留了大量辦公文具和行政文件，辦公椅上套著西裝襯衫……員工似乎走得很著急。
5月10日上午，在浙江瑞豐達資產管理有限公司（下稱“瑞豐達”）上海浦東新區(qū)北蔡鎮(zhèn)五星路727弄匯公館8號院4樓（實際為3樓）的辦公場所，第一財經記者看到這樣的場景。
9日下午，瑞豐達“跑路”的消息，突然在社交平臺發(fā)酵。消息稱，該公司老板已經跑路，多項產品無法兌付。10日上午，多名趕到現場的投資人向第一財經記者證實，瑞豐達產品4月份就已無法兌付。
記者獲得的資料顯示，瑞達豐發(fā)行的所謂產品，存在收益兜底的情況。一名投資人提供的產品合同上，落款處的蓋章和簽名，分別是上海蒸冉投資管理有限公司（下稱“蒸冉投資”）和孫偉。蒸冉投資由日贏投資控股集團有限公司（下稱“日贏投資”）100%持股，日贏投資的辦公地就在瑞豐達隔壁。
多名投資者在現場提到，孫偉一直被認為瑞豐達的背后老板，雖然瑞豐達與日贏投資、蒸冉投資沒有直接股權關聯，但該公司旗下產品的投資者、代理人均稱，日贏投資的董事長李敏與孫偉是夫妻關系。第一財經記者調查發(fā)現，孫偉、日贏投資、蒸冉投資等公司，與瑞豐達存在種種聯系。
投資者還稱，孫偉五一節(jié)前就去了英國，但記者未能掌握更多與此有關的信息。根據第一財經記者調查，孫偉早前曾在多家金融信息服務商擔任債券分析師、經理等職，2012年與李敏共同創(chuàng)立日贏系企業(yè)。除了上述公司，孫偉名下目前還有多家企業(yè)，并在港股公司日贏控股持股、擔任董事，同時還持有國內一家金融機構股權。
大額投資無法兌付
5月10日上午，第一財經記者在瑞豐達辦公場所看到，一名自稱是瑞豐達產品代理的人士正在與客戶電話溝通。他告訴記者，“我旗下兩名客戶買了3000萬元，已經向托管機構申報，（希望）理想情況是能夠拿回本金?！?/span>
中國證券基金協會官網顯示，瑞豐達成立于2016年10月20日，登記時間為2017年5月31日，實控人為邱文龍，注冊地在浙江省湖州市，辦公地址在上海市浦東新區(qū)，注冊資本為3000萬元，實繳資本為750萬元。目前共有68只產品在運作，2只提前清算，產品托管人包括招商證券、中信證券、華泰證券、廣發(fā)證券、中國銀河證券等券商。但涉及存量的投資者人數、未兌付金額的具體數據，目前尚無法核實。
在瑞豐達的一間辦公室（原是會客室）里，則聚集了大約20名投資者。他們介紹，有的人本來就在上海，有些則是從外地特意趕來。有幾位投資者告訴記者，他們購買基金產品金額300萬元到3000萬元不等，大多通過銷售或者代理購買，目前均已無法贖回。
一位替朋友前來處理此事的投資者告訴記者：“我朋友買了上千萬，昨天看新聞才知道這家公司出事了。當時他也是聽其他朋友介紹的私募產品，又聽銷售說‘保本、收益高’，所以就買了。沒想到還是出事了，今天來了也沒用，人都走光了?！?/span>
瑞豐達辦公樓門口集滿維權的投資者（圖片來源：第一財經記者拍攝，下同）
“就今天來現場的這些人，涉及的投資金額至少有1.5億元。”一名在現場投資人告訴記者。
“我們在現場的投資者組織了一個微信群，群里大概有50多個人的樣子，有的在上海，有的在外地。我們計劃搜集齊全部材料后，起訴托管機構?！绷硪幻顿Y者稱。
大約在下午1點左右，記者看到上海浦東分局經偵支隊的警員抵達現場。在亮明身份后，其中一名警官指揮前來維權的投資者提供材料，包括：1、報案自述筆錄；2、投資人身份證復印件、下方簽名；3、付款憑證（提供銀行流水明細清單：自投資月到報案月，即與投資公司資金往來證明）；4、整本合同復印件。
隨后，警方向物業(yè)處取到鑰匙，查封了瑞豐達辦公場所。記者獲悉，浦東分局經偵支隊要求現場維權的投資者去支隊窗口遞交相關材料，目前尚未立案，在進行初步審查后的60天內決定是否立案。
前來維權的投資者擠滿了瑞豐達3樓的會客廳
蹊蹺的兜底
第一財經獲得的合同顯示，瑞達豐發(fā)行的所謂產品，存在收益兜底的情況。而提供兜底的，是一家名為“上海蒸冉投資管理有限公司”（下稱“蒸冉投資”）的公司。
瑞豐達辦公室
現場一名74歲的女性投資人（下稱“乙方”或“投資者A”）向記者提供了一份投資合同。記者看到，這份合同約定的甲方為蒸冉投資，合同最后一頁的甲方蓋章處，印章為“孫偉”。乙方認購的產品是《瑞豐達云昇一號私募證券的基金合同》（下稱“云昇一號”），已于2024 年2月28日完成投資款的支付，約定期限為一年封閉期，期間乙方不得轉讓基金。
投資人A向記者展示的云昇一號“基金合同”
據投資者A介紹，代理人當時說這是瑞豐達的一款產品，并提供了一個銀行賬號用于打款。“我和日贏（控股）合作有10年了，所以也沒問這個銀行賬號是誰的。代理人說，這是瑞豐達的一款很好的產品，我就把錢打過去了。這個產品買了500萬（指她手上的瑞豐達合同）?！彼f。
根據中基協網站信息，云昇一號成立于2023年9月26日，備案、信息最后更新時間均為9月28日，托管機構為華安證券。該產品月報存在一條未披露信息，但目前正在運作。
在上述產品認購合同中，蒸冉投資的身份是擔保方。按照合同約定，甲方對乙方認購的云昇一號承擔安全保障，如最終清算退出發(fā)生虧損或收益低于8%，由甲方負責補足至8%年化收益（一年按照365天計算）如果最終退出收益大于8%，超過8%的收益部分均歸屬甲方所有。
也就是說，蒸冉投資為瑞豐達云昇一號進行兜底，保證投資者年化8%的收益。
天眼查資料顯示，蒸冉投資成立于2016年4月，地址為上海市崇明區(qū)橫沙鄉(xiāng)富民支路58號D1-5344室（上海橫泰經濟開發(fā)區(qū)）。根據中基協官網信息顯示，蒸冉投資的辦公地址與瑞豐達一致，為上海浦東新區(qū)北蔡鎮(zhèn)五星路727弄匯公館8號樓。
幕后操盤人浮現
蒸冉投資與瑞豐達之間，到底是什么關系？為何要替瑞豐達的產品提供擔保？
公開信息顯示，蒸冉投資由日贏投資100%持股，兩家公司法定代表人均為孫偉。日贏投資的股東為上海日贏股權投資基金有限公司（下稱“日贏股權”）、禧維（廈門）電子科技有限公司，持股比例分別為8.79%、91.2%%。
在股權關系上，瑞豐達與蒸冉投資、日贏投資并不存在直接關聯。
“我們了解下來，孫偉是瑞豐達背后的老板，4月上中旬時，我們就注意到部分產品無法兌付了，當時聯系了代理人，代理人回復說‘聯系不上瑞豐達的高管’，當時我們就比較擔心，但沒想過會直接‘跑路’?！?/span>一名自稱買了500多萬瑞豐達產品的投資人對記者說。
“這兩家是夫妻老婆店，瑞豐達實際是日贏投資的私募牌照端口，日贏投資主要做股權投資?！鄙鲜鋈鹭S達產品的代理人說。
某私募行業(yè)人士告訴第一財經記者，他曾聽同行提及，瑞豐達是日贏投資2022年體外收購而來。有人曾在去年9月15日發(fā)布的微博信息稱，其曾在前一天拜訪瑞豐達，并稱后者為“日贏控股”旗下的私募。去年發(fā)布在某媒體的一則信息也稱，“日贏控股2012成立以來，……資本板塊瑞豐達在各大基金排行網站中名列前茅”。
在現場，自稱熟悉這兩家公司的投資人告訴記者，日贏投資的董事長李敏與孫偉是夫妻關系。第一財經通過公開渠道查詢，在香港上市的日贏控股高管人員中，沒有出現過李敏的名字。不過，李敏、孫偉多次共同出現在日贏系企業(yè)活動上。如上述媒體去年12月發(fā)布的信息中，就提到兩人的職務，分別為日贏控股董事長、總經理。而某門戶網站2019年9月發(fā)布的一則港股公司日贏控股上市活動上，也出現了李敏、孫偉的名字，職務分別為董事長、總經理。
記者在日贏投資辦公室獲得的《蒸冉冉冉升起私募證券投資基金份額轉讓協議》顯示，蒸冉投資將總計300萬份的基金份額，轉讓給日贏投資，轉讓價為300萬元。簽名處的法定代表人或負責人顯示為“李敏”，尾頁的簽名落款時間為2022年1月4日。
此外，記者在匯公館找到了日贏控股在上海的辦公場所。日贏控股是10號樓，瑞豐達是8號樓，僅一棟之隔。
10日上午，記者來到匯公館10號樓日贏控股辦公場所發(fā)現，前臺已經無人接待，一樓有部分自稱持有瑞豐達產品的投資人，一樓另一邊的公司展臺展示了日贏控股投資的標的，以及董事長李敏的個人照片。乘坐電梯來到3、4樓，已是人去樓空。匯公館的物業(yè)相關負責人告訴記者，這家公司這兩天一個人都沒來過?！?/span>
據多名熟悉瑞豐達的投資人稱，聽說孫偉在今年五一假期之前已經抵達英國。不過，記者目前尚無法核實這種說法。
日贏控股的辦公室與大堂人去樓空
孫偉的故事
孫偉是來到現場的投資者提及最頻繁的人名。但時至今日，投資人對其人依舊所知有限。
種種跡象顯示，孫偉是日贏系企業(yè)主要創(chuàng)辦人之一。某網站刊登的用自述口吻寫成的，一篇標題為《一個東北人的“上海故事”》的文章中，孫偉自稱，2012年，他與李敏、郭利敏一起創(chuàng)立了日贏控股。并在2018年引入央企戰(zhàn)略入股，再到“如今成功在香港聯交所主板上市”，時至今日“日贏資本已累計投資項目近100個，其中獨角獸項目40余個，累計投資規(guī)模已達數百億?！?/p>
上述孫偉的自述文章，標題直接提及了他本人的地域特征，文中也寫到，他從東北來到上海發(fā)展。根據日贏控股披露，股東孫偉現年39歲，2008年畢業(yè)于長春稅務學院。
根據披露，2012年開始，孫偉先后擔任日盈投資管理集團、北京建企商貿有限公司（下稱“建企商貿”）副總經理，日贏集團有限公司、香港日贏控股國際集團、上海醫(yī)家醫(yī)科技有限公司等企業(yè)董事等職，早前曾在多家金融信息服務商擔任債券分析師、經理等職。
孫偉這個名字開始在港股公司日贏控股的公開信息中出現，是在2019年。當年4月，他被委任為日贏控股執(zhí)行董事。2023年3月，孫偉通過全資持有英屬處女群島公司Leaf Cove Limited，受讓了日贏控股股東翹暉有條件轉讓的1.92億股。交易完成后，孫偉成為持有該公司24%股份的股東。
上述門戶網站的信息顯示，2019年9月，李敏、孫偉參加了日贏控股敲鑼儀式，“敲響了上市的銅鑼”，見證日贏控股在香港上市。但第一財經記者梳理該港股公司公開資料發(fā)現，李敏從未擔任公司的董事長或董事會主席一職，孫偉及其名下企業(yè)，名義持股比例也不是第一大股東。
日贏控股辦公樓一樓的宣傳墻顯示李敏為公司董事長
截至5月10日收盤，日贏控股當日大跌21.88%，股價報0.25港元，總市值僅2億港元。
資料顯示，港股公司日贏控股的董事會主席，自2018年以來，一直由劉志宏擔任，其董事會成員中，并未出現名為“李敏”的人員。
而孫偉控制的企業(yè)受讓上述股權后，翹暉仍持有日贏控股51%的股份，為控股股東。港交所權益披露顯示，2023年4月底，孫偉減持了其持有的7236萬股，持股比例降至14.95%。
除了港股上市公司，孫偉的觸角，還伸向了持牌金融機構。上述自述文章提及，孫偉是愛心人壽監(jiān)事。港股公司日贏控股則多次披露，孫偉從2017年7月開始擔任愛心人壽監(jiān)事。
愛心人壽成立于2017年6月，建企商貿是發(fā)起股東之一。公開披露顯示，建企商貿持有愛心人壽1億股，持股比例為4.82%。建企商貿大股東為日贏投資，持股比例50.36%，法定代表人、執(zhí)行董事為孫偉。
種種線索表明，瑞豐達產品無法兌付事件的背后，或許還隱藏著更多不為市場所知的信息。日贏控股與瑞豐達到底是什么關系？應當履行安全保管基金財產的托管機構是否在瑞豐達事件中恪盡職守？第一財經將繼續(xù)追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