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厚沙 小魯 小朱
1980年的3月下旬到5月上旬，不到2個月的時間里，中央書記處委托中央辦公廳，連續(xù)召開了五次座談會，會議的主題只有一個：人口。
當時，全國人口接近10億，社會上充滿了對于人口膨脹的擔憂，住房困難、生活必需品供給緊張、亟待回城的大批知識青年也讓就業(yè)壓力陡增。
在座談會上，有的人頗為激動，講全世界不到五個人就有一個中國人，我們?yōu)槭裁匆@么多人口?應該來一個“急剎車”。
會下甚至有人問當時參會的計劃生育決策制定者之一的田雪原：
搞一個“無嬰年”行不行？
41年之后，全國人討論的話題已經(jīng)變成了：
“一年才出生1200萬（超過比利時全國人口）怎么行？我們還能在人口第一大國的位子上坐多久？”
人口，從當年的負擔，已經(jīng)變成了最為重要的戰(zhàn)略資源之一。
01、“中國再也經(jīng)不起一次人口失誤了”
2005年，北大人口所的穆光宗教授在第一屆中國人口學家前沿論壇上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2004年的一天，穆光宗突然收到一封來自一位素昧平生的長沙市某企業(yè)女工的來信。
這位女工在信中說：“一年多前，我們的獨生兒子不幸患惡性腫瘤，永遠離開了我們……這一年，我四處奔波，吃藥治療，爭取再孕，可年齡大了，再生育無望。永遠沒有了自己的親骨肉，家庭永遠沒有了快樂，常常是兩人相對無言。”
“人世間還有什么比這更凄慘的呢……”
講完故事，穆光宗不無感慨地說，“我們現(xiàn)行的生育政策在控制人口數(shù)量方面取得了很大成績，但與此同時，人口安全的系數(shù)在降低，人口發(fā)展的風險在積累。”
而就在同一年，在日本，低生育率問題已經(jīng)上升到種族滅亡的高度。日本的《朝日新聞》在當年發(fā)出警告稱，如果按照當時的生育率水平，200年后日本將因人口的極度減少而出現(xiàn)種族消亡。
看到日本這條新聞后，南開大學人口所的原新教授也給中國未來300年的人口增長做了一個測算。
算出來的結(jié)果嚇了他一跳：假如中國的總和生育率持續(xù)穩(wěn)定在2000年政策允許的總和生育率水平1.46（部分夫婦可以生兩個孩子甚至更多），到2300年人口將只剩下7500萬；如果總和生育率維持在超低水平1.30，到2300年人口則只剩下2800萬！
“哪怕是微小的人口負增長，只要維持時間足夠長，都是人類的災難?！?p#分頁標題#e#
天風證券的劉煜輝更是一針見血：人口問題歸根到底是個數(shù)學問題，就和買股票一樣，“10塊錢的股票跌一半到5塊，5塊再跌一半到2塊5。但2塊5要漲一倍才到5塊，5塊再漲一倍才能到10塊。”
以此類推。
“90后比70后少一半，10后又比90后少一半。所以只有10后都生四個，到2030后才能恢復到90后的年輕人狀態(tài)，只有30后都生四個，2050年后才能到70后的年輕人狀態(tài)?！?/p>
人口非小事，如今回過頭去看，2005年的時候已經(jīng)有不少學者開始為中國人口的增長而擔憂了。但實際上，直到10年后的2015年年底，一胎化政策才正式廢除。
在這10年里，我們的人口觀念經(jīng)歷了從“計劃生育”到“放開限制”的快速轉(zhuǎn)變，直到最近的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如何提高生育率”已經(jīng)成為全國各界都在討論的話題。
一個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考慮的問題是如何生更多的孩子。這個看似矛盾的現(xiàn)象背后，是我們不得不面對的人口難題。
就像當年中國人民大學人口所鄔滄萍教授所說的那樣，“中國再也經(jīng)不起一次人口失誤了?！?/p>
02、中國呼喚新生兒
日本的安倍說少子化困局是國難；普京說俄羅斯的命運和歷史前景取決于人口；韓國一直在擔心自己成為世界上第一個消失的國家……
鳳凰網(wǎng)財經(jīng)《財知道》發(fā)現(xiàn)，《柳葉刀》上曾經(jīng)發(fā)表一份對本世紀人口195個國家的人口預測。他們分析稱到本世紀末，全球人口將達88億，這比聯(lián)合國目前的預測的110億少了20億。
“即使是印度這樣是超級能生的國家，人口數(shù)量也將減少1/5左右?！?/p>
總和生育率（即在育齡期間，每個婦女平均的生育子女數(shù)）已經(jīng)跌到1.3的我們，當然更在呼喚新生兒，人口生育率下降所帶來的緊迫感與日俱增。
我們有14億的人口，為什么還要這么著急地需要生孩子？
除了前文所說的為了避免長期可能出現(xiàn)的人口危機之外，更現(xiàn)實的原因是我們的經(jīng)濟需要人口來支撐。
從中國歷史看，人口增長往往是盛世的一個重要標志，開元盛世、康乾盛世等莫不是人口高峰。從國際上看，印度被不少人認為發(fā)展?jié)摿薮?，無非是其巨大的人口規(guī)模和非常年輕的人口結(jié)構。
任澤平說，2015年印度人口年齡中位數(shù)僅26.7歲，而中國、美國分別為37.0、37.6歲。到2050年，中國人口年齡中位數(shù)將達50歲，而美國、印度分別為42.3、37.5歲。
養(yǎng)老金缺口是另外一個不能忽視的問題。
人口老齡化，法國用了115年，瑞士用了85年，英國用了80年，美國用了60年。而中國，只用18年。人口學家預計到本世紀中葉，中國老年人口將達到4.87億，這意味著每三個人中，就有一個老年人。#p#分頁標題#e#
“未富先老”讓我們的養(yǎng)老金體系一直緊繃。社科院預測從2023年開始，養(yǎng)老保險當期結(jié)余開始下降，到2028年當期結(jié)余首次出現(xiàn)負數(shù)-1181.3億元，最終到2050年當期結(jié)余墜落到-11.28萬億元。
更關鍵的問題是，我們無法找到可以替代人口的資源。
有的人說，現(xiàn)在科技發(fā)展日新月異，我們多生產(chǎn)機器人，是不是就不需要為生育率操心了？
鵬揚基金總經(jīng)理楊愛斌回答地很直接：不行。
“因為機器人沒有需求?！?/p>
機器人不用吃飯，不會逛街，最關鍵不用買房，還怎么拉動經(jīng)濟？
03、中國人為什么不愿意生孩子了？
我們呼喚新生兒，但關鍵是誰生？
答案當然是育齡婦女生。
由于我們的人口基數(shù)大，目前還有3億多育齡婦女，每年能夠保持1000多萬的出生人口規(guī)模。
但一個不可忽視的隱憂是，從2016年到2019年，我們國家的主力育齡婦女數(shù)量分別減少了194萬、264萬、398萬、331萬。在未來十年，中國處于22歲到35歲育齡高峰年齡段的女性相比現(xiàn)在將銳減30%以上。
沒有母親，就沒有孩子。隨著主力育齡婦女數(shù)量的減少，新生兒數(shù)量的減少是一個必然。
不僅育齡婦女數(shù)量在減少，人們的生育時間也在推遲。
1990-2015的16年間，中國人的平均初育年齡從24.1歲推遲到了26.3歲，主要初育年齡從20-27歲推遲到22-29歲。
人們?yōu)槭裁床辉敢馍⒆恿耍?/p>
鳳凰網(wǎng)財經(jīng)《財知道》問了一些身邊的育齡婦女，得到的答案各種各樣：
有的人反問：“要孩子？花錢多少不說，你能在醫(yī)院建上檔嗎？”
有的人訴苦：“生得起養(yǎng)不起，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將來受苦”
有的人說，“房價就是最好的避孕藥。”
歸根結(jié)底，還是生孩子的成本太高。
在中國，把一只“吞金獸”養(yǎng)育成人需要花多少錢？#p#分頁標題#e#
2005年，社科院在一份報告提到：中國普通家庭將一個孩子養(yǎng)育成人需要花費49萬元。其中除了基本的生活醫(yī)療費用，剩下的全是教育經(jīng)費。
到了2016年，南方都市報的一篇文章中做了一個測算：一個普通家庭含辛茹苦的養(yǎng)大一個孩子，至少得花70萬左右。而在北上廣深這樣的大城市，至少200萬以上。
有媒體給出的文章標題很有意思：
養(yǎng)一個孩子，消滅一個百萬富翁。
這個答案和梁建章最近給出的建議不謀而合——生1個孩子獎勵100萬。
這并不是危言聳聽，而是仔細推敲之后的結(jié)果。
每提高相當于1%GDP的支出用于家庭補貼，就會使生育率提高大約0.1個孩子。如果中國需要把生育率從現(xiàn)在的1.1提高到日本1.3-1.4的水平，需要花費GDP的2%，如果中國需要把生育率從現(xiàn)在的1.1提高到發(fā)達國家平均1.6的水平，需要花費GDP的5%，提高到更替水平2.1，需要花費GDP的 10%。
去年，中國的GDP剛剛超過100萬億，10%就是10萬億，如果按照中國每年需要多生1000萬的小孩來計算，每個小孩需要給予差不多100萬元的獎勵。
利用財政給生孩子的家庭補助，是不是在變相地征收“不生育稅”？
梁建章說，不能這么算，因為“稅收制度和養(yǎng)老金制度實際是生小孩的人補貼了不生小孩的人，補貼生小孩的人只是糾正了這種不公平。 ”
梁建章還特意算了一筆賬：一個人一生能賺600萬，交20%的稅就是120萬。“一個普通人一生對國家財政和社保的貢獻肯定超過100萬，所以即使拿出100萬給每個孩子，也并不有失社會公平?！?/p>
04、如何解決人口難題？
究竟如何才能將生育率提升，一直是世界各國都面臨的難題。從全世界的經(jīng)驗來看，法國算是比較成功的國家——1993年，法國的總和生育率創(chuàng)下了歷史最低，下降至1.66，但經(jīng)過一系列的鼓勵措施，2018年，這一數(shù)字回升到了1.88。
鳳凰網(wǎng)財經(jīng)《財知道》梳理法國鼓勵生育的政策，可以概括為“放假、發(fā)錢、請保姆、男女平等、移民”五個詞。
放假：設置16周產(chǎn)假、11天男性陪產(chǎn)假和1年的夫妻共享育兒假。相比之下，我們的法定產(chǎn)假為14周、無育兒假。
發(fā)錢：涵蓋出生、養(yǎng)育、托幼、父母收入損失等多方面，2015年法國家庭福利開支占GDP比重達3.7%。
請保姆：法國的兒童托幼服務體系齊全，包括：集體托兒所等集體接待機構、幼兒園助理等家庭接待機構；保姆等家庭看護、“娛樂接待員”等。無論采取哪種方式，法國家庭津貼基金（CAF）都會提供資助，如請保姆到家中照顧孩子，雇主最少僅需出15%的費用。#p#分頁標題#e#
男女平等：2019年法國女性勞動參與率為50.2%，男女勞動參與率差距僅為9.5個百分點。只有讓女性獲得工作和晉升的機會平等，才能解決女性在生育方面的后顧之憂。
移民：移民占比約10%，其中45%來自非洲，其中來自阿爾及利亞、摩洛哥、突尼斯的移民占比為12.9%、12.1%、4.5%，北非移民生育率較高，為法國生育率回升起到不可忽視的作用。
但需要注意的是，鼓勵生育政策所實施的時間點非常重要，鼓勵越早，效果越好。和法國一樣，同樣大力鼓勵生育的日本就因為錯過了調(diào)整生育政策的最佳時期而效果寥寥。
對于我們來說，人口問題已經(jīng)迫在眉睫，但好消息是我們的工具箱里還有很多工具。
比如，我們的生育政策還沒有完全放開，我們的戶籍政策還有很大的改革空間，我們的休假制度還有很大的完善余地……
但我們也應該看到，“工具箱”只有打開才能是工具箱，否則就只是一個沒有意義的禁閉室。
我們還有很多的年輕人在996，我們還有很多的年輕人沒有房子，我們還有很多的年輕父母不得不和孩子分居兩地……
只有讓這一代人有更多的獲得感，才有生育下一代的意愿。
參考資料：
《田雪原：五次座談會出臺計劃生育基本國策內(nèi)幕》，國家人文歷史，2012
《低生育率問題與人口政策》，南方周末，2005
《中國生育報告：老齡化少子化加速到來，全面放開刻不容緩》，任澤平，2021,04,16
《建章解讀七普數(shù)據(jù)：中國的生育率將是世界最低？》梁建章，2021,0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