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Virginia Sole-Smith
翻譯 | 張乃欣
審校 | 曾小歡 洪藝瑞
登上頭條的肥胖研究
“我遺漏了什么關鍵信息嗎？”我丈夫問道。和許多人一樣，他看了最近關于某研究的頭條新聞。這項研究調查了西班牙50多萬人的體重、鍛煉習慣和心血管疾病風險。媒體稱它為“無可辯駁的證據(jù)”，證明肥胖的人一定不健康。這不是什么新鮮的觀點。作為一個報道體重污名（對肥胖的負面評價，能夠導致對肥胖者的歧視）的記者，我寫的每一篇報道底下都會有類似的評論。或許讓這些鍵盤俠們更高興的是：該研究的作者在《歐洲預防心臟病學雜志》上發(fā)表了研究結果，他們指出參與實驗的志愿者中，體質指數(shù)（BMI）高的人相較于體質指數(shù)正常的人，患糖尿病、高血壓和高膽固醇的風險更高。
即使肥胖的人經常鍛煉，以上結論仍然成立。因此研究人員寫道：“那些旨在降低超重/肥胖人群患心血管疾病風險的衛(wèi)生政策，應該始終將減肥作為首要手段。”但是，這個結論以及整個論證過程有什么遺漏之處嗎？是的，體重污名對研究設計、志愿者健康狀況以及我們對“體重”和“健康”兩個概念的理解，都會造成影響，而這篇研究沒有對此作出任何說明。
無處不在的體重污名
首先，這項研究的結論與最近的其他幾項研究結果相矛盾。2017年發(fā)表在同一期刊上的一項研究，對5344名55歲以上的荷蘭人進行了15年的跟蹤調查。結果發(fā)現(xiàn)，在體力活動水平較高的情況下，BMI高的人與BMI正常的人相比，患心臟病的風險并沒有增加。2020年公布的一組數(shù)據(jù)中，包含了對22476名30~64歲美國人的健康記錄。分析數(shù)據(jù)后發(fā)現(xiàn)，想要降低一個人10年內患心臟病的風險，經常鍛煉比擁有正常的BMI有效得多。這兩項研究也證實了2014年的一項薈萃分析（meta-analysis）的結論。研究人員通過分析10項研究的數(shù)據(jù)，發(fā)現(xiàn)在降低死亡風險方面，健康比肥胖更重要。
但即便這些結論有可靠的科學依據(jù)，研究人員仍然會將這些發(fā)現(xiàn)稱為“肥胖悖論”。因為肥胖者并沒有像刻板印象里那樣死于心臟病，這出乎他們的意料。在我為《科學美國人》2020年7月刊撰寫有關醫(yī)學界中體重污名的文章時，俄亥俄州邁阿密大學社會心理學助理教授Jeffrey Hunger告訴我：“‘肥胖悖論’這個術語本身就是體重污名在科學文獻中的體現(xiàn)。想想看：悖論是指矛盾或看似荒謬的東西。這個詞之所以出現(xiàn)，是因為大眾認為肥胖的人能保持健康是非常荒謬的?！?/span>
體重污名也在這項新研究的實驗設計上有所體現(xiàn)。研究人員只從病歷中搜集了志愿者的體重和健康史信息，并讓志愿者報告每天的活動情況。而心臟病的其他影響因素，如飲食和吸煙史，則完全沒有記錄。他們也沒有詢問志愿者，負責檢查他們的醫(yī)生是否表現(xiàn)出體重偏見，從而影響檢查結果。盡管我們從其他研究中得知，許多醫(yī)生歧視肥胖的病人。
一項調查顯示，24%的醫(yī)生承認他們不太喜歡塊頭大的朋友，18%的醫(yī)生表示他們在治療BMI高的病人時感到惡心。你不太可能去幫助你厭惡的人，更不必說幫助他們改善身體健康。事實上，對于體型較大的病人，醫(yī)生更容易治療不足，過度治療，甚至誤診，混淆腫瘤和肥胖。肥胖的人在知道自己會遭受區(qū)別對待后，更可能避免就醫(yī)。這意味著當他們不得不去看醫(yī)生時，他們的病情往往會更嚴重，更難治療。
研究人員也沒有問那些高BMI的參與者，體重污名是如何從一開始就影響了他們參與鍛煉的積極性的。他們能找到合身的運動服嗎？他們可以去附近的健身房，或者在公園里散步，而不用擔心受到騷擾嗎？喜劇演員Sofie Hagen在回憶錄《快樂的胖子》（Happy Fat）中回憶道，她在健身房的更衣室里站了足足45分鐘，才鼓起勇氣穿著泳衣走到泳池邊，忍受其他苗條的游泳者投來的目光。“健身房是給瘦子準備的，胖子只能窩在家里吃薯條，”她寫道，“因此，對于一個肥胖的人來說，去健身房或在公園跑步，或在一個有人的地方鍛煉，都會引起焦慮，因為你在做一些大眾眼里不符合胖子人設的事情?！?/span>
研究人員也沒有考慮到，經常運動的肥胖者心臟病風險仍然較高是否與體重污名有關，而不是肥胖本身。2016年，一項研究分析了21000多名美國人的健康數(shù)據(jù)。結果發(fā)現(xiàn)，在受試者的社會經濟狀況、體力活動水平和BMI水平相對一致的情況下，其心臟病、胃潰瘍、糖尿病和高膽固醇的發(fā)病率與他們遭受的體重污名之間存在顯著關聯(lián)。其他研究表明，體重污名會不斷提高我們的皮質醇水平和其他生理應激反應，進而導致各種健康問題。
#p#分頁標題#e#苦悶的肥胖者，繁榮的減肥業(yè)
盡管西班牙研究人員得出了“你不可能胖且健康”的結論，他們還發(fā)現(xiàn)：體重相近的兩個人中，更常鍛煉身體的人患心臟病的風險更低。因此雖然一個經常運動的胖子可能比瘦子更可能患糖尿病或高血壓，但這種可能性差距并不大。事實上，研究發(fā)現(xiàn)BMI超標但常鍛煉的人與BMI正常但不常鍛煉的人，患高血壓的風險大致相同。更重要的是，與完全不運動的人相比，經常運動的人，即使肥胖，患這些疾病的可能性也更小。這意味著就算沒有在這個過程中變得苗條，你仍然可以通過體育鍛煉來改善健康。但你可能不會這么做，這正是為什么很多人都放棄了新年減肥計劃的原因?？的腋翊髮W食品政策和肥胖問題研究中心主任Marlene B。 Schwartz說：“對肥胖50年來的研究表明，減肥從來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但無可爭議的是，減肥很受歡迎。美國聯(lián)合市場研究公司（Allied Market Research）的報告顯示，2019年，減肥行業(yè)估值為1922億美元。根據(jù)另一份報告，去年僅減肥藥物市值就將近17億美元。這些行業(yè)和食品制造商一直在資助許多有關體重與健康的科學研究。在一項2018年的薈萃分析以及其他的許多綜述中，都提到這些行業(yè)的資助對科學研究的進展存在影響。
1998年6月，美國國立衛(wèi)生研究院決定擴大BMI中肥胖和超重的范圍，致使2900多萬美國人新加入了超重和肥胖的行列，后來，兩款十分流行的減肥藥奧利司他（orlistat）和芬特明（phentermine）獲FDA批準上市。今年2月，美國西北大學的研究人員報告稱，一種每周注射一次的藥物semaglutide能顯著減輕體重。目前，盡管該藥作為治療糖尿病的藥物在市場上的銷售量較低，每月銷售額僅為1000美元左右；但作為一種減肥藥，它未來的利潤巨大?；颊邽榱吮苊怏w重反彈，需要終生服用它。
當我們僅僅通過褲子的尺寸來定義健康和健美時，我們忽略了許多其他更重要的衡量標準。定期鍛煉不僅可以增強力量和柔韌性，同時還能減輕焦慮和抑郁，改善血壓和膽固醇等健康指標，而這只是所有好處的冰山一角。如果人們因為沒有變瘦而認為自己的鍛煉失敗了，那他們會錯過所有其他好處。如果肥胖癥研究人員和醫(yī)生不斷逼迫人們把減肥作為健康的“首要手段”，那他們真正的意思是，其他的健康益處無關緊要；除非我們變瘦，否則永遠都不夠健康。如果研究人員、醫(yī)生、你的母親或鍵盤俠們說“你不能胖且健康”，他們真正想表達的是“你不能又胖又瘦”。這的確沒錯，但這毫無意義，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