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朝外大街061(ID:cwdj061),作者:吳雲飛同學,頭圖來自:視覺中國
九月底保利劇院終于恢復了營業(yè),我連著看完了黃盈的《黃粱一夢》和賴聲川的《北京人》。雖然劇場間隔著的座位提醒我2020還沒有過去,但生活也算開始亮堂了起來。
他們都是我很喜歡的導演,但這兩場戲我卻看得不是很開心,《黃粱一夢》文本弱的讓我無法接受,散場時還忍不住當面向黃盈導演表達了些許“抗議”。而《北京人》這部三幕共3個半小時的戲,我更是在第一幕結束的時候就選擇了離場,草草結束。
我看過人藝版的《北京人》,因此對故事是熟悉的。經典劇本、央華出品、賴聲川導演,離開顯然不是因為作品不夠精良。我只是忽然發(fā)現自己沒辦法再忍心看這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大悲劇了。
《北京人》跟曹禺另一部經典劇作《雷雨》內核極度相似,都是封建大家庭在經歷時代變革沖擊下新與舊的沖突,所有人都墜入了“無可奈何”的悲劇:年輕人無法追求愛情,老年人無法守住家庭“倫理”。無論里面的人物形象無論多可憎,但觀眾都因為看見了他們胸口上壓著的大石,大多也“恨”不起來,徒覺可憐。
央華版《北京人》劇照
賈行家講過一個故事叫《紙工廠》。故事本身很冗長,但類似的情節(jié)相信所有人都聽過——曾經許給工人海誓山盟的國營大企業(yè)背叛要“照顧一生一世”的諾言。那些曾經站在鄙視鏈頂端的體制內職工,一夜成了需要自力更生的下崗工人。
“下崗工人”是貫穿90年代的關鍵詞,他們空掛體制卻處于實質失業(yè)的狀態(tài)。在當時鐵腕政策下,體制與他們告別的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賈行家說,廠里的孩子根本不知道洗澡、理發(fā)、吃冰棍原來是需要花錢的,宿舍還有個水龍頭,一打開就會流出嘩啦啦的橘子汽水。#p#分頁標題#e#
此后幾乎在一夜之間,水龍頭流不出汽水了、公費醫(yī)療也停了,有的下崗職工通過自己努力成了再就業(yè)典型,但更多的流離失所的人拒絕相信發(fā)生的一切,守在原地盼著翻身。
東北作為“共和國長子”,在50年代坐擁偽滿工業(yè)基礎與蘇聯的援建,這都是他們的“紅利”。而幾十年后的下崗潮,似乎又成了對他們原罪的補償,一夜回到解放前。
社會當然要贊美自我奮斗的“再就業(yè)”典型,但我也是很難不對下崗職工們抱以同情,畢竟曾深淵里的人每一步都是泥濘,指責他們?yōu)槭裁床谎鐾强帐菤埲痰摹?/span>
我沒去過東北國營大工廠,但曾經抱著獵奇心態(tài)走訪過甘肅玉門旁邊的一座代號為“404“的核工廠。它有5萬人口,因為涉密因此在地圖也無法找尋,但有著自己的法院、監(jiān)獄、食品工廠、動物園。
然而經過了30多年的運轉,它地下的防空洞在90年代初期塌陷了。里面的居民在極短的時間內被迫遷去了嘉峪關,城市忽然就在那個時空定格了。漫步其中恍如隔世,所有的東西都隨著防空洞一夜崩塌,也不知道那些工人現在怎么樣了。
攝于404工廠
站在今天回看,以權利和體制為中心的價值觀是可笑的,但是類似的系統(tǒng)性崩塌,其實幾乎以每十年就發(fā)生一次。
60年代是“熱火朝天”的、70年代是傷痕累累的、80年代是彷徨的、90年代遍地是金、2000年前后出現了互聯網,有些公司網站剛搭起來,又該輪到了智能手機的爆發(fā)。
此刻屬于什么,AI?5G?我不敢篤定,但人對過往成功的路徑都有依賴,#p#分頁標題#e#絕少有人能果斷跟過去劃清界限然后號準時代脈搏。一代人興起,就會有一代人隕落,若是有人能穿越兩個周期,如今就是讓人羨慕的存在了,但這根本不是大多數人能企及的目標。
潘亂做了個“科技考古”的視頻號叫“亂翻書”,其實定位是研究中國互聯網商業(yè)史。然而即使從張朝陽算起,這個行業(yè)至今也才20年出頭光景,風云詭譎,這就已經需要“考古”了。
護城河的干涸速度,一定比你想象的要快。
馬前卒最近有期聊外賣騎手的視頻讓我很受沖擊,里面提到2020年新增的外賣騎手數量新增200萬,其中80%在40歲以下。
去年中國在崗職工收入中位數大約是4400元,平均數應該還要再低一些。因此一個努力工作外賣騎手顯然能拿到高出社會均值的收入,但是他們代價是與社會的隔絕,以及職業(yè)通道的匱乏。
你看,阿里今年在云棲大會就公布了物流機器人“小蠻驢”,號稱日送快遞500件,只需消耗四度電。若是過上三五年物流機器人逐漸到來,美團能依靠資本迅速轉型,那騎手們又得靠什么呢?
當這些被算法規(guī)訓到只會做重復勞動騎手被逐漸取代,這個囤積了近千萬就業(yè)人口的堰塞湖又真的不會潰壩么?
我覺得這不算危言聳聽,畢竟科技發(fā)展欣欣向榮,產業(yè)更替根本用不上十年,你看現在銀行還招幾個柜員呢?
或許有朋友會批評我搞盧德主義吧,就如同恐懼挖掘機會給工人帶來失業(yè),因此給每人配上一把勺子挖土。但今時今日機器對人的替代已經不限于純體力的替代,而是在能人工智能加持下處理能更多復雜的“智力”活動,與工業(yè)革命時期可大不一樣。
我與朋友大黃數次聊起過“人和機器必有一戰(zhàn)”的科幻電影常見設定,我們不相信這個前提是一定成立的,但真的覺得還是要思考未來何去何從。
把所有事情串在一起,就構成了“欣欣向榮的大悲劇”——四周科技蓬勃,身處綠油油的荒島之內,但荒島之外遍無生機。#p#分頁標題#e#
當然了,在號稱“終身學習者”的眼中,這反倒是最肥沃的成長土壤。我只覺得不可能人人如此,也覺得不是所有的人生都應該如此。
去年大約也是深秋時節(jié),我在南京街頭看見一個無家可歸的老者在街頭蜷縮。他沒有刻意展露傷痕也沒有賣力的乞討,顯然不是所謂的“職業(yè)團伙”。我想給他碗里留下一點現金卻掏遍口袋也尋不得,他也沒有掛出自己的收款二維碼,那是我就在想,什么科技向善啊,首先淘汰的可不就是他們么?
悲劇的過程通常無序,卻又帶著某種結果的必然性,或許它的意義就是讓大家同情彼此,爾后守望相助吧。因此我非常確信自己未來無論如何都得得踏空幾代,并且對此非常釋然。
到了最后,我希望我所腦補的一切,都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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